Saturday, December 23, 2006

讓世界都知道-11月7日2:04 pm


有一個人,今年10月4日應該滿52歲。52歲的搖滾歌手,會不會像Eagles一樣?誰也不會知道。因為他失去聯絡很久很久了......

買了中午12:15分復興號的車票,2車55號,我想應該是靠走道吧。坐在候車處,忍不住點上一根剛買來的涼煙,惶恐地抽著。這十年來,真的變了不少啊….

在上個禮拜之前,我甚至還不知道會搭上這班火車,去參加這樣的一場演唱會。那時候的我,正和男友處於低潮,一個人焦慮地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過於安靜的一天。心想,即使逃到了人多的地方,也很可能只是換來更大的焦慮而已吧。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聽薛老岳的歌……薛岳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麼多年之後,我仍在這裡聽著他使著特有的咬字方式,唱著當時一直都不是很賣座的歌,用來安慰不安的情緒。

他走後的五年後,我談了第一場戀愛。但就像所有最初的戀愛一般,經過幾年,你就再也不知道,也許也不想知道他在那裡了。不過,接下來的戀愛卻隨著最初的戀情般,總是消逝在怎麼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的地方。當許多人在談世紀末的無聊式戀情時,我想也許愛情是有它的極限的。即便我總是希望有一天能超越。這總是讓我想起薛岳的側臉,尤其是那張削瘦得像是線條分明的抽象畫,長長的頭髮很輕似地披在肩上。那頭長髮讓他一直沒辦法好好地上節目,因為那個年代的歌手是不能像現在一樣在台上肆無忌憚地甩著長髮,為的是帶動氣氛。在薛岳那個年代,搖滾歌手是不能沒有長頭髮的,不論中外皆是。

說起那個年代,我其實還在聽日本團體「少年隊」的歌,不過都只有盜版錄音帶。那個時候,松田聖子還很年輕,中森明菜還沒有常常鬧自殺的年代,也是一個一直處於幾乎沒有零用錢的年代。買Tape只能趁著和媽媽逛街時,怯怯地拿出去請她付帳。買多了日本專輯,當我拿著薛岳的「生老病死」專輯出去時,她頓了一下,問我:是這一卷嗎?我只是點了點頭。畢竟,那時候的我實在沒辦法解釋為什麼一個不滿15歲的小孩會覺得不得不買這張專輯。經過了十年,我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憂鬱症發作。

坐上冷氣開得很強的復興號,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台北。出了車站,看見新光三越大樓,覺得既熟悉又擔心。這會是一場怎麼樣的演唱會呢?憑著十年前狂熱的心情來到了這裡,他們是不是會照薛老岳的意思來辦一場漂亮的演唱會呢?會有什麼人來看?十年前的人會不會再來?我什麼都不知道,開始焦慮了起來。很多台北的咖啡館都是禁煙的,所以我只能挑了一個在走廊上的位置,喝著latte,想要整理整理不安的情緒。聽著後頭的太太們聊著自己的先生和兒子,不過,先生總是欠管教的,兒子總是很有出息的。這個結論很怪異,但是太太們的確是這樣炫耀著的。

聽著聽著,發現得很難不被這樣的談話方式影響。自己的未來事實上一直處在一個明晦未定的情況,嘴上說得輕易,心裡不是沒有一點猶豫。想起當初一心想念哲學系的心情,和其實愈走偏離的路,身在其中真的分辨不出是現實扯離了我和我的理想,還是我選擇了一個和理想相背離的路?只是,這樣不斷地想著是沒有任何作用的,首先我得先分辨出所謂心目中的理想和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二回事再說。雖然有時候也會害怕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人常常都會害怕放棄了現有的一切,選擇了另一條路時的不確定性。大概也是這樣,所以人往往放棄了選擇權,告訴自己:我是不得已的。

看了一下手機,已經是下午4:27了。收起思緒,揹起沉重的包包,將杯子和煙灰缸放到回收檯,走向火車站裡的捷運站,買了20元的票,搭上往新店的淡水線,到二站之後的中正紀念堂。十年前還沒有捷運的。

出了捷運站出口,從音樂廳旁的側門進去偌大的廣場,估算了一下,上一次來是19歲的時候,是5年前的情人節來看元宵燈會,那時候的總統還是李登輝,在飄著毛毛雨的晚上發表無聊而冗長的演說辭。換言之,離初戀的時候也差不多有5年了吧。如果當時一直交往而沒有分手,現在一定也是處於一種無聊而冗長的困境裡吧。

舞台架在廣場中,和左右兩則的音樂廳與戲劇廳比較起來是單薄了許多。彩排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應該還在調整音效吧,我想。很難不走近過去,這些年來的等待,所期待的是什麼呢?是某種答案還是更多的疑惑?舞台上正在rehearsal的團是一個叫「海豚樂團」的新團體,正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唱著「血腥瑪麗」,其實 vocal的部份還可以,不過就樂團本身而言,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舞台上有一塊黑色的板子,用白色不是很大的字寫著「搖滾舞台 紀念薛岳十週年演唱會」,下面是一個巨的的眼睛logo,瞳孔的部分是螢幕。不用說,這是代表幻眼合唱團,薛岳的老搭檔,十年後在這裡,十年後,終於又相聚在一起,卻是因為他離開我們已經十年了。也許如果這十年來,他還一直在努力地唱著他的理想,沒有人能預料是不是會賣得比五月天來得好,當然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還寫得出或唱得出會讓人掏出心來聽的歌,搞不好樂團也會因為沒什麼人聽而解散也說不定。但不管怎麼想也沒有用,因為他的的確確在十年前離開了我們。他的死亡成了一種帶領我們的動力,誰都不願承認這一點,但是這樣的一種死亡方式不也是許多人追求的嗎?只是,他做到了。即使在舞台上「薛岳」和「十週年」之中空下了二個字的距離。

來之前其實並沒有查詢過究竟是誰要來唱,台下的一群看著海豚的小女生,大概只是高中生吧,薛岳離開的時候,她們才只有7、8歲而已,他們是來看誰的呢?她們聽過這些歌嗎?不知道,不過開始下雨了,所以我走到音樂廳的地方躲雨,反正離開場還早,應該不會是個幾千人來看的演唱會吧。都過了這麼久了。

又下雨了。5年前也是下著差不多一樣的雨,不過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喜歡薛岳的歌,反過來想,我連他是不是聽音樂這件事都不知道,一直到了前年,我才知道原來他會彈guitar,不過,究竟是到什麼樣的程度我還是不知道,終究那是一段大家覺得不再聯絡會比較好的戀情而已。倒是聽說醫生來台北進修了,應該約他來看的,但是所謂的醫生好像都會聽一些像古典樂的東西,也許他記得薛岳,但也聽不懂,如果找他來也許也不見得多好,只是他一來台北要三個月,我的病怎麼辦?一見到其他的醫生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我,就覺得頭痛。所以跟護士小姐說了拿一樣的藥就走了,裡頭的醫生也沒覺得很奇怪。其實不應該這樣的,沒看病就拿藥,這個病人或許會一次吞下大把安眠藥自殺也說不定,或是吞下全部一個月份的鋰鹽,雖然這些死法都不是很好,但也許就會有人這麼做,畢竟是躁鬱症的病人啊。

和網友坐在音樂廳的屋簷下吃著便當,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見網友,他才 21歲吧,我也記不清楚了。他說他的哥哥聽薛岳的歌,所以也想來聽聽看,所以就約了一起來。是個高高壯壯的孩子,看起來很和善,當我吃到一半聽到李宗盛唱著「搖滾舞台」的聲音時大聲叫著:這就是開場曲!這就是十年前的開場曲!他狐疑地看著我,我想他可能真的不懂吧。連他都不懂那台下那些高中女生呢?換我不懂了。

開場前的一個小時我們走到台前。原來我來得這麼早啊,我想。不過就在想找個好位置的時候,看到最前排中間的地方有個個子不高的傢伙,高高地舉著一根細長木棒,舉著一張黑色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應該不會有在這場演唱會自備什麼大型海報吧,更何況現在正在下雨,如果是海報的話很容易就會淋溼了。這時候雨正大,每個人都試圖從傘與傘之間找出一個縫隙看到舞台上的人,我也不例外。現在台上還在rehearsal的是姚可傑正在check 「不要在街上吻我」。記得姚可傑吧,那個當年東方快車合唱團的主唱,都過了那麼多年了,他在外表上看起來竟然一點都變,甚至比當年更為清秀,當然人內在的那個部分是一定會不一樣的,不過那是看不出來的,東方快車終究還是解散了。熱門音樂大賽也早就不再舉辦了。在間奏的地方楊振華秀了一手電吉迅速點弦的功夫,看得出來這些年還是在玩音樂,所以撥了通電話給Steven,告訴他演唱會會很精彩,正式開始時再打給他。

愈到開場時間擁入的人潮竟然愈多,真的有這麼多人是來參加薛岳的演唱會嗎?7:24分終於開場,看到了李宗盛和五月天在台上,我終於了解為什麼人會比我原先預測的多了。撥了電話,聽著「搖滾舞台」,十年前的開場曲,真的開始了,而我卻好像還沒有準備好。隔了這麼久,該不該說些麼呢?就像和分手已久的戀人相遇時,說什麼都令人擔憂。如果碰巧還愛著對方,那麼就更令人頭痛了。

後來因為雜音太大,所以電話連線的部份就停掉了,但是好笑的是,楊振華竟然在正式來的時候ㄎㄟ ˇ住而沒有solo,連姚可傑也楞了一下,二個人笑了起來。于冠華的咬字還是很像薛岳,雖然就聲音的本質上是一點也不像的,不過看他很認真的表情,我想這場演唱會應該對他而言也是有其意義的吧。雖然高慧君和薛岳之間的關連說來實在有些牽強,不過總好過陳珊妮和林曉培,而陳珊妮還將那首很經典的「你在煩惱些什麼呢?親愛的」唱得連網友都問,這是什麼?如果我手上正好有唱片的話,一定會放給他聽什麼才是原本的版本。

當然整場演唱會的中間還是會播放薛岳當年上電視節目的片段,譬如他當年上有名的「雙星報喜」的片段,在甄妮會客室的訪問,還有十年前的演唱會。那場電視轉播我還曾經錄了下來,但是隨著錄音機被砸壞,原本就看得快不行的錄影帶也跟著發霉不能用了。很久之後,鄒美儀因為乳癌而開刀;巴戈也曾經是主持界的鉅子,後來一度傳出財務危機;甄妮和周迺忠的官司打了好幾年了,每次看到她就是又罵又哭地出現在7點的新聞節目中。這十幾年間,真的變了好多。什麼對我們而言是重要的?什麼又是不重要的呢?這讓我想起王家衛的電影「重慶森林」,一部和四川重慶沒什麼關係的電影,是那時候開喜歡金城武的吧,也許我也只是喜歡金城武的台詞而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看著螢幕上薛岳唱著「失去聯絡」不禁懷疑了起來………

過了10點,劉偉仁再度上舞台,一個人抱著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應該是ending 的時候了吧。首先是幻眼keyboard手的86小節solo,像極了祈禱詞一般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網友說,哇!這段solo真讚!我要回去氣死我哥。妳聽出來是那首歌了嗎?我笑了笑,其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是那一首吧,就是那一首吧。『你轉回頭,這條路不該你走,你轉回頭,我替你跟他們說;你轉回頭,這條路不該你走,你轉回頭,我替你跟他們要求。』我看到了那根細長木棍轉到了後面,原來是薛岳當年發的黑膠唱盤,而且是兩張。摀著嘴,雖然很多人跟著劉偉仁唱了起來,但是我一個字也唱不出來,雨打在我的眼睛裡,螢幕上是十年前演唱會薛岳和劉偉仁在一起演唱的畫面。

我來了,來得晚了點,但終於還是來聽你的演唱會了。這十年之間搬了數不清次數的家,所以你的歌詞早就遺失了,但是我還記得怎麼哼你的歌,過去的一切都沒遺忘過。也許你會說,那些都過去了啊。但是對於生存在這裡的我們而言,你就是那個樣子,唱著那樣的歌,留著那樣的長髮,停留在36歲,這一切都留在我們的心裡,在一個你未曾認識的小孩的心裡存在著。十年前,沒有機會向你說再見,十年後,我終於能排開一切地來向你道別。我一直都沒忘記你,因為在我覺得痛苦的時候,你的歌聲安慰了我。你在天堂好嗎?我想你一定會在天堂,也許看到了我在演唱會上流淚,不過那並不是悲傷,而是十年了,我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面,如今見到了你,我想說,我好想念你……

演唱會之後的第3天就是十年前薛岳離開的日子,我穿著演唱會的紀念T恤在校園裡穿梭,沒有人看出什麼,也許也沒有人知道薛岳是誰了吧。我就這樣一個人走在校園裡。中午休息時間,我到了附近的唱片行逛,在2點04分的時候,蹲在唱片架前禱告,希望上帝能讓他在天堂快樂地生活。終於在最後一堂課的時候,一個學姊過來問我,妳有去看那場演唱會嗎?我笑了笑,點了點頭說,今天特別穿的。她說,就是今天吧。我們都笑了。薛岳,如果十年後的今天,還能夠有這樣的對話,我想當年的所有堅持也就值得了吧。

寫於2000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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